时光暗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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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无法捉摸时间是怎样恋上一条街道的。常常是在拥挤不堪杂乱无章的某条古老街巷,忽然感觉一种时光驻留的暖意与暧昧,仿佛碰触了某种魔法,在某个神秘的宇宙之点,时间是被熔化的一条河道,你置身其中,分不清方向,认不准位置,但是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强力,在你的思维和意识深处,让你强烈地感受到,她在!

时光暗道散文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与时光相拥相吻彼此互通电流般的触感,让我有亿万年之久生命的错觉。而事实上,现在,我所站立的这条小小街巷,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由市场而已,只不过,它的存在,有上百年之久而已。只是有些奇怪,每一次到达这里,我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痛。

首先是季节,仿佛已经被诸神残酷地抛弃。那些一年到头都鲜活而齐备的菜蔬,是在预示并提醒,寒冬完结,不用期待春天,这个世界,只有收获的时节永远。真的,你所想要的农产品,只要有钱,在这条狭窄而古旧的街巷,任何时候,你都可以买到。再也不用期待季节的轮回与时空的转换,所有的物品在以为错过了的时节,依然丰足,依然鲜美。没有缺失,在一应俱全的富足里享受物质,享受盛世,享受战胜自然的喜悦。然而,还是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一种以为没有缺失的更大的缺失,一种难以言表的沮丧。时光在丰富的颜色里显出苍白,失去了季节的颜色,其本质已被篡改。我感觉到一种冰冷,一种只属于时光的冰冷。我诧异在这样的时候还是感到了时光的暗道,在一条古旧的街巷,在充斥着各种各样生活物品的地方,她滞留了,她强烈期待留下点什么的样子。

现在,是春天。在春天,我感觉强烈苏醒的状态,喜欢春天,尤其喜欢在春天的菜市场进行没完没了的购买。芽、叶、花,抽出的,新鲜的,浅绿嫩红,风儿带着丝丝的馨香,不停耳语:快来呀!快来呀!太阳升起,每一天都充满了春的味道,春的气息。阳光蒸腾出醉人的生机与活力,多期望我的孩子能够与我一同,揉碎在这大自然真挚朴实的风云变幻里。然而这样的期望在高考越来越临近的时刻,注定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早早到达菜市场,看那些从春的原野采撷而来的清嫩与新鲜,闻那些还带着泥土清香的春天的菜、叶和花。把它们做成可口的饭菜,是不是就可以把春天也吃到身体里了呢?突然的奇思怪想,突然觉得,这样,也可以让没有时间感受春天的孩子,体验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春天的味道。

太多的时候是去超市买菜,为了快。事实上真正新鲜的菜蔬在传统的农贸市场里。这里最好最新鲜的蔬菜不见得就会比超市贵。超市,不过是人们追求快节奏的一种心理趋同而已。真正的生活,在农贸市场里。各种各样的商贩,各种各样的顾客,在熙来攘往的穿梭里,在讨价还价的争执下,在自由自在的挑拣中,感受生活最朴实的气息,最自然的状态。对于我来说,体味就是特别的馈赠。我看到来来往往的买者卖者,我看到人们用菜框、菜篮、担子或是手推车、农用车,把春天搬来,在集市上自由出售,我看到各种各样的绿和新鲜以各种姿态被摆出,被移动,被挑挑拣拣,最后被带走,我不由自主笑了,春天也不由自主笑了。

春天的早晨,真正美丽着美好着的时光。一大早,我在西门街农贸市场挑选春天,我想让我的孩子,和我一同感受季节,感受时光,感受明媚……

蚕豆、蒜薹、莴笋、茼蒿、白菜、番茄,各种深浅不一的绿,配合鲜艳的红,这就是春天吧?在狂野执拗的风中,春天的颜色也是狂野执拗着的,在固定的节点,在固定的时段,从不犹豫,从不迟慢。

真的,在这个季节,无法拒绝的,就是风挟裹着的那种说不出的暧昧里所充盈的气息。满街的鲜活,无处不在的春的味道。看一眼,那些绿得发亮的菜蔬,比任何时候都富余,脱离开土地,闭上眼都能感受源于它们的旺盛与繁茂。在春天的菜市场,我永远也成为不了一个看客或是过客,融入在春天那种特有的氛围里,我总感觉到自己自由的移动,自由的挑挑选选都已成为了春天的一个因子。

这是2016年西门街的春天。我想要采购的时候,我那么自然地想到她,触摸到她,仿佛这是在我生命途中铺设的某种垫脚,离开它我的行走会变得多么的艰难。当然,它所盛放的不仅仅是那些迎合着季节的菜蔬食品,这个城市许多美味的小吃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比如蒸饵丝、南方水饺、吴三美豆浆、洋芋粑粑……甚至名贵的中医药材和神秘遗落民间的罕见古玩,也偶能遇见。

也可能是在夏天甚或秋天,匆匆忙忙经过的时候,如果你是一个外乡人,当你的目光快速扫过,你会感觉那是一条残败得破落的街巷,如同时代的畸形儿,在周围森林般耸立的高楼大厦与穿越而过滑亮的柏油马路之间,她滑稽地盘踞着,目光浑浊,面目模糊,各种杂乱无章堆叠,电线、电杆、低矮的长着青苔的青瓦房、大小不一的招牌、广告牌、凹凸不平的.青石路,还有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各种着装的购买人群,与那些席地而坐或是撑着太阳伞面无表情高声吆喝的小商小贩,所有一切拥挤在一起,与时明时暗的光阴混合一道,不知道要把生活扯拽成什么模样。大多外地人是不熟悉这个地方的,偶然遭遇,也只会冷漠地看上两眼,走上一段,然后离开。外地人大多不会在这里耐心地蹲下来,和小商小贩或是卖菜的农人为几棵蔬菜讨价还价。他们不做饭。因此,对于外地人而言,西门街就是这样的地方,落后、杂乱、破败,最要命的是,她还喧嚣,以为多存留了一些时日,便可以摆出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外地人最不理解的,恐怕还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旁若无人与无所畏惧。如果嫌拥挤,好吧,那么,请政府和社会帮助,有足够的条件,她一样可以变得宽敞而平坦,如果嫌太破旧,同样的,请政府和社会帮助,有足够的条件,她也可以变得簇新、富丽堂皇。成为城市的败笔,成为拖了市政建设后腿的破落户,这个曾经是繁华、中心、集散地标志的百年街巷,也实在心有不甘。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时代更叠,岁月流转,纵是百媚千娇,也只是昨日的黄花了。在外地人眼中,很长时间以来,这条街巷在这个城市已经突变为一个恶性肿瘤,最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切除或是听之任之,风险都不可控。而她,镇静自若,不为所动。

但是,留着始终是一个祸害,于是,我听到一个与她密切相关的消息了。在她的对面,她的孪生兄弟,叫做东门街的那条小巷,已经无可挽回地遭到屠杀了。那一天我亲身经历。也是在春天,早晨,至今回想起来,阳光仿佛无色,风狂卷,满街的柳絮到处乱飞,几辆挖掘机、推土机突突突,卷起一阵黄灰。突如其来的侵袭,散布周围的大多数市民惊呆了,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些恐怖的器物横冲直撞的目标会是哪里。不过他们很快便明白了一切,东门街要拆了。这个一年前便在这个城市流传的所谓谣言在这一天得以证实。这时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谣言,而是一个谋划已久的巨大的阴谋。

我曾经在附近一幢二十多层的高楼上俯视过这条街道,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可以是春夏秋冬的任意一天,只是这一天阳光透明胶一样,可以使老街在平常的日子里幻化出明晰的光影,我很清楚地看到她虽然破陋不堪,但仍然热闹喧嚣。仿佛十九世纪的一张油画,在四周繁华的映照里依然我行我素,任意张贴。有摇摇晃晃的老农背着背篓,在低矮的农器店里挑选锄头;有着装时髦的小夫妻,开着崭新的轿车,对那些东张西望的宠物狗给予温柔的抚摸;有孑然一身的单身贵族,想在乌黑的木炭中寻找温暖时,难得屈尊光顾,拉走了其中一家那一天剩下的最后一箱木炭;也有面容悲戚的孝子孝女,在窄小的花圈店门口,左挑右选,犹豫不决的样子;最拥挤的时候到了,是在正午十一点半至十二点半和傍晚四点半至六点之间,自行车、摩托车、轿车,来来往往的人群,接小孩的,做买卖的,人们在或光明或黑暗的天宇之下,踩着各自生活的鼓点,与这条沉默的老街,一起向前,义无反顾。

曾经,我也是这许许多多中的一个,无数次,我游移、穿梭、随拥挤的人群,进入或是退出,我把我的小孩送到这里,我看着他在没完没了的接送中一天天长大。一幼、一小,这个城市排名第一的幼儿园与小学,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地方,最寄予希望的地方,均拥挤在这里,当我俯视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我自己,还有我依然幼小的孩子,我们走过阳光,也走过阴暗,我们从来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这条街,会突然消失不见了。

现在,她正在消失。一阵篷隆篷隆的机车声,漫天的灰尘开始弥漫,先是一团团的,象染了黄泥的棉花团,然后这棉花团慢慢在天际蔬松散开,与空气混杂一起,成了这天这片地方最凸显的异物。一群人先是围观,随着灰棉团的不断扩散,人群慢慢散去,在他们身后,挖掘机推土机篷隆篷隆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喧嚣。只是半天的功夫,一条百余年的时光老街摧枯拉朽瞬间消失了。几天之后,一堵黄褐色砖墙代替了街道东面曾经也队伍一样排列摆设的铁具铺。再几天,黄褐色的墙面被涂以水泥,变成了青褐。而围墙的另一边,一片废墟。

应该是初夏的时候了,我和爱人为买一把比较原始的抓凉粉专用的铁皮抓子,踩着废墟从东门街的东边开始寻找。在那堵长长的青褐砖墙中间,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又挖出了一个豁口,从豁口望进去,杂乱的废墟之上,还站立着孤单的两三个小店,店主人一边泰然自若地收拾着堆满了货物的货架,一边和等待的顾客说说笑笑,听到我们要买那样一种东西,她笑起来:“今天早上还想着要带几把过来,忘记了,你们急等着用啊?”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又笑了,“你们到南园村河边一个杂货店去找吧,我家卖的也是从那儿拿过来的。只有那儿有。那个老奶那里。是个老奶开的店喔,好找得很!”老板娘耐心热情,丝毫没显露因周围拆毁而带来的愤怒、敌视、怨恨之类。说话之间,又进来两个人,是买铁具的。这两个人,和我一样,对这条街巷已经形成习惯,对我们能够在这里进行生活必需品的购买充满了自信。但是,这一天,他同样和我一样,感到了意外,曾经那么熟悉地陈设摆列着的所有铁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荡然无存。现在,我所需要的东西已经另外找到了安放,一个陌生的安放,无论如何它们具有了另外的存在,而铁具们,是还在等待中?还是已经另有所属?那一天,我不得而知。反正,在强烈的扫荡中,所有曾经在这条街道进行过交易的物事,似乎都具有了一种无形的存在,街道消失,这些不会消失,如同被解析的无数细胞,分化在风中、阳光中、空气中、人们的呼吸中,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存在,并具有了永恒的意义。

曾经在去年数九寒冬时的某个傍晚,冒着淬骨的严寒,在黑暗中第一次徒步到这里,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里要拆了。

在之前的几天,一个画家已早早把画架搬到附近的高层屋顶,冒着飘飞的雪花,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想要让她驻留。

在之前的好几个月,一个叫做“西门街32号艺术空间”的名字,已经在曲靖的大街小巷流行。这是曲靖一群艺术家利用西门街32号不断进行艺术作品公开巡展的一个场所,我有幸参加了那里的第一次开展。

也是一个黑夜。夜色昏暗,熙熙攘攘的白日过后,零落狭矮的古老街巷空荡而冷清,有灯光,但被漆黑幽暗的木板吸住了一样,只是一团团昏暗的模糊,坑坑洼洼的路面,我高一脚低一脚,从巷子深处望去,实在看不出,所谓老屋,所谓艺术空间巡回展览究竟呈现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从来没有注意那门牌,编排自东向西,还是自西向东?一向偏爱感受和体验之类虚无的东西,竟至在辨认方向方面,似白痴一般。不过还是找到了32号,尽管是从170号开始找起。

很熟悉,也很陌生。似无数次历走中的一次,习惯了,窄窄的门迎街而立,昏暗中褐红的泛着油浆的门楣,偶尔,有人从内里搬着货物,以为那往里伸长的尽头,只是藏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可是分明不是。一个瘦瘦矮矮的光头男人,很绅士地打着招呼,往里让着。古老的门楣,彬彬有礼的谦让,和善的微笑,还有窄窄的过道,嗅到了好似神秘又神圣的气息。

只是几米的过道,可是感觉走了很久很久。多少年了,从这里走过的人,从这里流逝的光阴,从这里演绎的故事,从这里编撰的历史,不用听,不用看,单单流淌的空气,已让我呼吸凝重。这里,绝不仅仅因为古老那么简单。

逼仄庭院,黄晕灯光,人们低语慢谈,轻言浅笑,一下就看到了好几个熟人,都是本地文艺界的名人,脑海中不由自主跳出了一句名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还只是进到了天井,中央看不甚清的花草,在冷风中依然葳蕤的样子,和熟悉的人一一握手。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无需多言,只那有力的一握,彼此心意早已明了。是吉他清冽的弦音,弹的什么曲无法识别,只觉得把这夜拽扯得好优雅又好清凉。原本只是寒冷的夜,也现了暖暖的色。

还有画,好多的画,版画、油画、水粉画,我喜欢的向日葵还是一样的鲜艳强烈,在古老的旧墙上要生长出来的样子,版画上古怪的鱼凸突着,现出几亿年前的模样,绚烂的花朵、缤纷的色彩,现代与传统的结合,拙朴与精致的碰撞,光明与黑暗的较量……那一个寒夜,我觉到了暧。

又一个傍晚,一次孤独的缓慢的行走。我想在缓缓的行走中,让街道在我的记忆中清晰些,更清晰些。是晴朗的夏日,还是觉到了冬的冷。一种也许与季节之类毫无关联的冷。孤寂的,漠然的,一个人的夜,由寒冷挟裹的一份莫名其妙的伤愁。那冷得淬骨的空气,时间似乎也令它无畏。

慢慢慢慢地走,慢慢慢慢地想,慢慢慢慢地仿佛要把一个人的心绪晃荡成满世界的伤情,多么荒唐的一个奢望!慢慢慢慢地,走到了这条街道,在笔直穿行的麒麟南路一个岔口,从东,是东门街,从西,是西门街,东门街已不复存在,我只有往西门街。

我看到了凹凸有致的一幅老画,在林立的高楼大厦间,透着无以言表的悲凉。到达的脚步如此沉重。或者,只是因为,脚下这每一寸土地,都背上了时光的重门。土墙、红砖、青石板,夜色里飘荡来好几百年的气息,由古而今的人们长长的叹息重叠着拥挤着跌落在我所经历的每一个空间。好几次,我停下来,我需要喘息,我需要集聚更强大的能量,我需要从时光的重门,穿越……

无数次走过这条小巷,无论阴天还是晴日,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那整齐摆放还滴答着水的瓜果菜蔬,那参差凌乱塞满商铺的药物古董,那轻轻缓缓飘着香味浸着烟火的各种饭馆小吃……一直以为,这生活气息浓厚的坊间弄里,只沾惹着无法除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那闭上眼都清晰可辩的喧嚣与嘈杂。人们摩肩接踵,从狭窄的过道上,随意吆喝买卖讨价还价,随意把阳光和风雨丢弃在触手可及的低矮房檐,随意从这里收拾着,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获得的温馨和暧意。无法想象,若有一日,这条古老的街巷被现代化机械摧枯拉朽般拔地而除,习惯了这条街巷的烟火男女,又将到什么地方寻找他们所熟悉的生活的嗅?没有了这条街道,我们的行走将会怎样?

只是假若,然而此刻,我行走其中,我已深觉呼吸不畅,行动困难,我想要抓住什么挽留什么呢?我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呢?啊,仿佛不是。今夜,我沉重的到来,只因为,在这个包裹着时光行囊的古旧空间,我看到,一条永不消逝的道,时光的暗道,让我恒久记得,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历史,所有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