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话剧之魅及其当代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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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作品对当代戏剧影视的影响,既源于其自身的独特感染力,更源于其蕴含的“ 京味”。

老舍话剧之魅及其当代影响

老舍话剧对当代戏剧影视创作与表演的影响是深刻而久远的。一方面,是 老舍话剧的风范作用,使一部分当代戏剧影视作品继续保持了浓郁而独特的“京味”风情 ;另一方面,老舍话剧对当代戏剧影视的影响实际上也面临着新的挑战。在20 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更加迅速的文化变异面前,“京味”戏剧如果只是延续老舍的风格,沉 湎于老北京的悠然情调,那将难以迈开新的步伐。老舍话剧的意义和价值在于,它在作为当 代“京味”创作的一种重要参照和示范的同时,也激发着后者在发展过程中的创新和提升。

“京味” 之魅:老舍话剧“京味”特色的影响

老舍对当代戏剧影视发展的影响首先集中在“京味”特色方面,这种影响明显地分为两个大 的阶段。新时期以前,主要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老舍话剧“京味”形成的阶段,在这 个阶段老舍的话剧更多地是形成了一种自身的“京味”特色和经典。新时期以后老舍的 话剧在“京味”特色方面的影响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辐射力,更加鲜明突出地表现在对当代话 剧创作的示范作用上。今天,“京味”话剧已经成为戏剧舞台上的一个卓有成就、生机勃勃 的文化现象,这与老舍《茶馆》为代表的“京味”价值越来越被人们看重和认同有着密 切的关系。事实上,新时期以后,中国的话剧界已经旗帜鲜明地形成了一个“茶馆派”[1] ,或者被称为“茶馆模式”[2],由北京人艺焦菊隐执导的《茶馆》被确定为“人 艺风格”或 “焦菊隐表演学派”的经典象征。当代剧坛也的确有一批杰出的作家和编导演热情地追随老 舍,自觉地学习老舍,形成了与老舍《茶馆》非常相似的审美追求和艺术风格。那么,老舍 话剧对当代“京味”戏剧影视的影响主要体现哪些方面呢?

首先是取材上的连贯。从老舍到新时期以来的“京味”剧作家们,一个显著的共同点就是以 平民世界为主要的取材对象。这是因为不少剧作家本身就来自于平民世界,尤其老舍本人, 这种带有自身真切人生体验的题材选择, 很容易形成当代部分剧作家与老舍在人生和社会感悟方面 的共鸣。另一个或许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当代剧作家们普遍地意识到,老舍剧作取材平 民世界有着丰富而深刻的思想意蕴以及真实动人的艺术效果。 老舍的目光紧盯着北京底层市民社会,紧紧抓住底层社 会市民的命运,这就在最大程度上使老舍的话剧洋溢着一种北京市民社会从根底上散发出的 生活气息。这一点甚至可以回溯到老舍话剧创作的原点和动因:老舍始终认为戏剧更 容易为广大民众,特别是底层市民所接受。而平民世界的题材就更容易为底层市民所接受。 从当代话剧舞台表演的实际情况来看,老舍的《茶馆》以及与其有着相似之处的《 左邻右舍》(苏叔阳)、《小井胡同》(李龙云)、《天下第一楼》(何冀平)、《北京大爷》( 中英杰)等,都同样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长久地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老舍“京味”话剧在取材上对当代戏剧的影响不是什么技 巧的问题,而是一个包含着话剧观念的根本的创作态度问题。

在平民世界取材的问题上,还有一点不能忽视,这就是与上海等大都市相比,北京城虽然 也很大,甚至是皇城国都,但自古以来,北京这片土地上就更多地带有一股特定的平民意味 和乡土气息,这是北京城特有的性格,因此,抓住了平民的心态与性格,在某种意义上也就 抓住了北京城的本质和特点,这也是老舍及其影响下的当代“京味”剧作家们的重要共识和 情感基础。

第二是叙事结构上的相通。对老舍话剧的艺术结构历来有两种概括:一个是“世态画卷式” ,另一个是“人物展览式”。无论是哪种形式,都共同显示了老舍话剧写实型的基本体式。 但是,人们也注意到,在老舍这种纯朴的写实的话剧体式中,又蕴含着一种诗化的特色。有 学者把老舍《茶馆》看作是“写实型体式诗化的又一高峰”[3],这种诗化体现在 哪里呢? 从“世态画卷式”的角度来看,诗就“化”在老舍透过几幅影响社会历史进程的典型生活场 景,表达出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完整理解,使得一部话剧在艺术结构上呈现出一种巨大的 张力和韧性;从“人物展览式”的角度来看,诗化则体现在剧中的每一个形象,既是那样的 真实具体,又都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象征意义,每个人的性格和命运都超越了 具体的人事而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蕴。老舍话剧在结构上的这种特色明显影响了当代剧作 家的创作。比如李龙云的话剧《万家灯火》,在结构上将历史与现实从容地揉捏在一起,将 京城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快乐与辛酸娓娓道出,使人们透过该剧感悟到生活赋予每个人的那 一份甘苦,感受到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那一份永远的向往。在这里,日常生活、美好理想、普 通情景、诗化哲理都自然地交织在一起,极具老舍《茶馆》的神韵。

老舍话剧的结构,既开放又相对封闭、既视野开阔又自成体系,使得戏剧冲突看起来比较平 和、舒缓,很少白热化,不像曹禺剧作那样紧张激烈,但内在蕴含却更加深沉,包含的意蕴 也更趋复杂。老舍话剧在结构上的这一特点,也对当代戏剧创作影响深刻。比如何冀平的《 天下 第一楼》就最为典型。无论是《茶馆》中的“茶 馆 ”,还是《天下第一楼》中的“饭馆”,在北京都是各色人等的聚散地。无论是《茶馆》中 的“茶文化”,还是《天下第一楼》中的“食文化”,都同属老北京的“饮食文化”。两剧 所使用的语言都是“京味十足”,并且都以一个小老板为主要人物,都以讲述生活本身为主 ,这些很自然地造成了两剧在人物、氛围、语言和格调上的相似性。再比如由叶广芩的同名 小说改编、由任鸣导演的六幕话剧《全家福》可谓是在平淡之中显神奇。作品描写的是北京 一个 平民化的小四合院里王满堂一家及其邻里几代人50多年间的悲欢离合,但场景始终是四合院 ,彩绘描金的垂花门进,历经风雨但依旧华贵的雕花影壁,见证了时代风云的变幻,以及它 的主人一生的命运沉浮。该剧没有刻意制造紧张激烈的戏剧冲突,也没有特别设置神奇玄妙 的故事情节,而是以平和的节奏、舒缓的笔触,徐徐地推进着剧情的发展,使那些深刻剧烈 的冲突,包容在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之中,溶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第三是人物塑造上的延续。老舍多次强调“写戏主要是写人,而不是只写哪件事儿。新事儿 今天新,明天就不新了。……今天修了个大水库,明天又有了更新更大的水库。只有写出人 ,戏才能长久站住脚”[4]。老舍的人物画廊中,刻画得最成功也是成就最大的就 是底层市民 形象。老舍不仅写出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他更是把底层平民看作一个形象整体来塑造的。 在老舍的影响下,底层市民的形象,特别是群像,也成为“京味”话剧乃至整个“京味 ”文学的标志性成就之一。这一点除了与老舍创作的艺术取材相关联之外,更应该看到的是 ,对老舍来讲,人物形象的塑造十分贴近老舍本身的人生体验——他是在北京的大杂院里面 生活过来的,底层市民的生活感受是他天然的生命底色。 然而,老舍对底层市民形象的成功塑造,又并不是简单地表现自身、描写自我,这里面还 集中体现了老舍对底层市民这一阶层的独特理解。在老舍看来,历史并不都是由 那些叱诧风云的英雄人物书写的,底层市民也是决定历史发展的重要因素,对任何一个社会 而言,它的发展进步、它的辉煌成就并不都是看那些站在最高处的时代领头人,也要看这个 时代社会的底层,而底层市民的思想状态、生活情景对衡量一个时代的价值往往 具有更为普遍的意义。 老舍通过他笔下一个又一个的市民形象,诉说着他们来自社会最底层的生活感受,表达着 他们对社会发展的看法,同时也深刻地表明了老舍自己的历史观与人生观。尤其可贵的是, 老舍对他笔下那些底层贫穷的市民形象,没有采取一味同情的态度,而是在充分理解他们现 实遭遇的同时,也对他们身上的种种局限,甚至是他们身上的某些国民劣根性,给予了 无情的揭露和深切的批判。从这一点上说,老舍是和鲁迅以及以“五四”为起点的那批高扬 启蒙主义、以拯救国民性为崇高目标的作家们站在同样的时代高度上的,而且老舍自有其独 到的蕴含和特色。

当代“京味”作家,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自觉接受并延续和发展了老舍的上述理念。在他们 的作品中,底层市民形象依然占据着主体地位;底层市民的命运依然是当代作家 洞察人生、社会、历史及时代发展的重要渠道。《天下第一楼》中的卢孟实、《古玩 》中的隆桂臣等,与《茶馆》中的王利发一样,都是旧时代的小商人;《左邻右舍》、《小 井胡同》、《旮旯胡同》、《万家灯火》、《北街南院》等又与老舍的话剧一样,着重塑造 了底层各色小人物的群像。当代“京味”作家在底层市民形象塑造的延续上 , 更加自觉地意识到,一个不关注国计民生和社会现实问题的艺术 家,很难被广大观众认可,底层市民对整个社会具有重要的意义和普遍性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