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郁金香》简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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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是张爱玲写于上世纪40年代的一部中篇小说。2005年,内地学者李楠在研究1949年以前的上海小报时,意外发现上海《小日报》于1947年5月16日至31日连载了署名张爱玲的小说《郁金香》。经内地海派文学学者吴福辉、著名国际“张学”权威陈子善等考证,一致确认是作家张爱玲的作品。

张爱玲《郁金香》简析

《郁金香》出版以后,又掀起了一股张热,而对《郁金香》这部作品,褒贬不一,这里,我就简单阐述一下我对这部作品的看法。

总体上来说,我个人认为《郁金香》写得并不很好,可以说是张爱玲的败笔,主要有一下几种理由:

1、人物形象单薄不丰满

这是看完《郁金香》后的最鲜明的感受。作为主角的金香、宝余、宝初由于篇幅的限制,三人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很多,而其形象刻画也不同于张爱玲的《金锁记》、《沉香屑》等小说中的主人公,显得很淡薄,像三张平面的人物。

对于金香,在他人的眼光中她与少爷们拉拉扯扯,不成体统,在我们眼中,她是一个被少爷调戏的漂亮丫头,一个婚姻并不幸福的受生活折磨的女人;宝余是个初级阶段的花花公子,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三次调戏金香看出来,也仅此而已,对宝余的形象刻画点到为止了;宝初的寄人篱下的生活使他变得沉静、软弱而冷淡,似乎看透了社会。这些是我们可以分析出来的关于这三个人形象的所有的结果了,除此之外,我们无法猜测他们的其它个性。

2、情节描写粗糙

情节描写的粗糙,使得小说人物心理语言匮乏、人物间的关系模糊、文章结构不严整。

小说中,只有在文章以宝初为“主演”的后半部分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关于心理的描写,而且只寥寥数笔。而文章的结构呢,给人以疏松的感觉,好似匆匆发展然后匆匆结尾,没有了张爱玲以往小说紧密的特点。我们重点看一下小说中人物间的关系的模糊性。

金香——宝余

两人可以简单而精确的概括为被调戏与调戏的关系,毫无爱情可言,而非阎小姐口中的金香爱上了宝余的谬言。在文中,有三处宝余调戏金香的场景,分别是借逗狗逗人、换衣风波、擦胭脂风波。

金香——宝初

关系有些暧昧,我们也只能这么说,而这个结论的下定还主要是通过宝初离开之前与金香说的话,去掉这一节,我们只能说宝初对金香是同情的。

宝初与金香告别的场景出现之前,没有任何什么铺垫,甚至是宝初对宝余调戏金香也没有生气、吃醋等表现的描写,仅仅是看不过去了说了两句而已。这样,宝初和金香告别场景中的暧昧的出现就显得很突兀,让人很是迷惑二者为什么关系突飞猛进的增长了呢?

“我想……将来等我……事情做得好一点的时候,我我……我想法子……那时候……”这是宝初对金香的“告白”,很不明确,到底是在暗示什么?而随后,文章又说: “其实宝初话一说出了口听着便也觉得不像会是真的,可是仍旧嘴硬。”由此可见,宝初的这番言语不过是在看到金香缝被那“不知道是天上人间”的情景时的一时冲动而已。

金香在宝初离开时,送给他“一个白缎子糊的小夹子,打开来,里头两面都镶着玻璃纸罩子,他的市民证防疫证都给装在里面。”“设想得非常精细,大约她认为给男人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比这个更为大方得体的了,可是看上去实在有一点寒酸可笑。也不大合用,与市民证刚刚一样大,尺寸过于准确了,就嫌太小。”宝初并没有为这个金香精心设计的礼物感到惊喜和珍惜,相反,他把它混在信封信纸一类的东西中,每翻出来总是看得心里一阵凄惨,而这种凄惨源自什么,是同情还是其它,或者是都有。最终宝初选择了一个曲折的方法把它送走了:把它夹在图书馆借来的小说中间,“至少……让人家去摔掉它罢!”宝初对金香也不过如此,说不上是爱情,只能说上是喜欢、有好感,而这种感情也在自己的不坚决和软弱中,与同情融为一体,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点点的回忆了。

吴福辉等人认为,《郁金香》是男女情感纠葛的故事:一个旧式大家庭中,女仆金香与大少爷真心相爱,而二少爷也对金香展开了虚伪的追求,同时贯穿着家族中正房、侧室的明争暗斗。

我觉得这种描述是很滑稽的,是生搬硬套将《郁金香》套成了一个爱情故事,言过其实。

3、主次不明确:

在这里主要也是对人物而言,即人物侧重的偏颇。通读全文后,感觉作为故事主角的三个人反而不如老姨太太等次要形象清晰。

“阮太太一醒就掀铃叫人。老姨太照例来到女儿窗前觐见,阮太太照例沉着脸冷冷的叫一声‘妈’。阮太太面色苍白,长长的脸,上面剖开两只炯炯的大眼睛。她是个无戏可演的繁漪,仿佛《雷雨》里的雨始终没有下来。”

“老姨太怕女儿,怕儿子,也怕荣妈。荣妈是个大家风范的女仆,高个子,腰板挺得笔直,因为是旗人;一张忠心耿耿的长脸,像个棕色的马。老姨太做了她的主人,一辈子于心有愧。”

上面两段的描写言简意赅却清晰地刻画出三个人的形象:阮太太、老姨太、荣妈。虽然她们三人的笔墨并不很多,但人物形象却远比最为主角的另三人清晰。阮太太是个冷漠、繁漪似的女主人;老姨太太是个气短的主子、奴婢式的母亲;荣妈呢,则是一个忠心而高傲的仆人。

虽然文章有很多缺点,但毫无疑问,它仍是有可取之处的。而其中最为吸引人的',莫过于独具特色的张爱玲的苍凉感,这种苍凉感是通过张爱玲的经典的话语显露的。

“通客厅的两扇高大的栗色的门暗沉沉的拉上了,如同一面墙。地上铺着的一床被面,是玫瑰色的绨,在灯光下闪出两朵极大的荷花,像个五尺见方的红艳的池塘,微微有些红浪。金香赤着脚踏在上面,那境界简直不知道是天上人间。”

“她手臂上勒着根发丝一般细的暗紫赛璐珞镯子,雪白滚圆的胳膊仿佛截掉一段又安上去了,有一种魅丽的感觉,仿佛《聊斋》里的。”

这是两段对金香的描写,细腻的文字勾勒出一幅幅图画,是张爱玲文字的特色。

“这里的太太就在自己鞋头画了花,沙发靠垫上也画了同样的花。然而这一点点女性的手触在这阴暗的大客厅里简直看不到什么。”

“再上一层楼,黑暗中又出现一个窗洞,一枝花在黑影中斜贯一轮明月。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街上过路的盲人的磬声,一声一声,听得非常清楚。听着,仿佛这夜是更黑,也更深了。”

“那栏杆,每一根石柱上顶着个和尚头似的石球,完全像武侠小说里那种飞檐走壁的和尚阴森森凝立的黑影。每次见到总有点感到突兀。究竟不是自己的家,这奇异的地方。在这里听着街上的汽车喇叭声也显得非常飘渺,恍如隔世。”

这几段是典型的张爱玲式的描写方式,张爱玲擅用通感等修辞方式,简单、传神、平淡中充满了韵味,而且这些描写景色的文字都被她赋予了一种苍凉的灵性,不经意中都暗示了某种命运性的悲剧,演绎了人世的悲凉。

其次,《郁金香》的亮彩还表现在它的思想内涵上。

文章的题目就很有品头,《郁金香》,文中女主人公的名字是金香,而前面加了一个“郁”字,乍看是花名,而实则是以此概括了金香的命运,整个名字乃至命运都涵盖在一个“郁”字下,这是无法逃脱的,也是作者对这些生活在下层的小人物的同情和悲哀,而这种荒凉之感是建立在“郁金香”的花名所构建的华丽的基础上的,即华丽中的荒凉。

“这世界上的事原来都是这样不分是非黑白吗?”宝初的感叹,可以说是张爱玲此篇小说内涵的一个层面的概括。《郁金香》,没有爱情的却类似爱情,小说通过金香的命运,展示了一个女子在艰难生活中的辛苦辗转,同时也揭示了人世中的淡漠与悲凉、不分是非黑白……

陈子善说,《郁金香》文笔细腻,艺术价值相当高。更由于它是张爱玲在建国前的最后一部小说,也是唯一一部完整的连载小说,其学术价值也不可低估。 对于这种高调的评价我不敢苟同,在我看来,《郁金香》有其亮点,但终究,是缺陷大于亮点的。